佛家有智慧三境:一曰看山是山,看水是水;二曰看山不是山,看水不是水;三早看山还是山,看水还是水。现在我认为,智慧还能分为三境:山,海,天。
第一境便是这山。山,屹立于大地之上,向来是高大、稳重的象征。一开始,人的智慧就如同一个土丘,随着时间流逝,经验累积,人的智慧也便如山一般逐渐升高。由一句不见经传的土丘升格为名山,最后达到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”的地步。但是,这一境的智慧也是如山一般死板,只是量上的累积,不能变通。就如同山永远无法比人高,无论山多私巍峨,如何顶天立地,山就是山,不能动,不能跳,只能被局限在土壤之上。
因此,第二境便是这移动的海,海纳百川,有容乃大。经过不断学,融会贯通,智慧转变为辽阔的大海。水无常形,人的智慧在这一境,可以面对各种各样的困难,而不被死板的思路所困。同时,大海何其宽广,就算是将地上的山全部填入,都无法将其填满。然而,人要到达一境界是何其困难。虽然人有时也会灵一闪,做出一些精妙绝伦的事,但那就如名山上的流水。只有真正的人才,才能将那流水归一,成就智慧第二境:海。
比海还宽广的只有天,所以第三境便是天,但天不仅只是比海宽广。天,首先它笼罩万物,无处不在。同时又无形无象,不可捉摸。在这一境界,人的智慧已趋于化境,大智惹愚。就如同气,看不见,摸不着,但确实在那。智慧到了这一境,便已不再是智,而是到了道的地步。道之道,非常道,有这种智慧的人,做事都有着各种深意,并很难为人所理解。人类历史上下几千年,有这种大智慧的人为数不多,如老子、释迦摩尼等。
智慧三境,智慧逐渐增加,但人却就得谦虚,山自认为可通天,海自认为围绕了一切,但只有天知道,智慧无穷。就如同大圆与小圆,大圆面积比小圆大,但其接触的未知也比小圆多。
因此,智慧虽可分为三境,但仍是无穷无尽的,就如同天外便是那星辰大海。所以,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尽自己所能,向着下一境,向着那无尽的天空,星辰大海进发。
在乌镇,一只灵蝶款款飞起,飘洋过海,又缓缓停留在历史的扉页上。
这扇动轻盈翅膀的,便是木心先生。他自甘平淡,随缘而适,淡然处世而又执着不屈,活出了自己的境界,凝成了智慧的诗篇。
他的一生,怎可用“传奇”二字草草概括?木心先生走出乌镇,踏上美利坚的土地,又决意返回,投入故乡的怀抱,自乐于慢速的生活,自得于“车、马、邮件都慢”的日子。
然而,狂风暴雨砸向先生。“文革”期间,他被捕入狱十八个月,惨遭三根手指的断截。先生的眼中该是写满了后悔吧?可是没有,他在狱中用本该写交待的纸洋洋洒洒留下了六十多万字的狱中笔记。每一字,都汇聚了先生的坚毅、隐忍与智慧。
灵蝶扇动着翅膀,他的眼睛依旧云淡风轻。先生,将自己炼成了一块璞玉;闪光中,其魂魄神游于文学与艺术的天地。
“岁月不饶人,我亦未曾饶过岁月。”在《云雀叫了一整天》里,木心如是说。手里夹着一支烟卷,面对自己残缺的手掌,先生百感交集但又分外沉静,仿佛这一切风雨与自己无关。是灵蝶,即使被折断翼翅,也要努力地飞翔。
就这样,拿起一支笔,飞速沉游,木心在卷页上绘出属于自己的智慧的江山,将生活涂抹得色彩斑斓。在外部条件极其黑暗的那个年代,先生不曾因沿途巉岩而退去了步伐。
“我本该放手,可我未曾停止痴缠”。这一“痴”字,便是先生内心的精神境界吧。偏执地追逐,将一生的智慧和风骨写成了诗。
智慧是一种境界,先生用手绘的黑白琴键奏出属于自己的人生乐章。笔耕不辍,宛如灵蝶,翩翩起舞,无拘无束,自得于人生之乐。
如今细想来,先生曾于《从前慢》中提及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”。然而,在先生八十多岁的漫长时光里,却始终孑然一身,将自己完全奉献给了艺术与文学。超脱而又不受牵绊,做一只自由的灵蝶;潇洒而又不放纵,被文学与艺术的红线牵引着。先生内心,安于这一份充实和自我的感动。
素心花对素心人,先生之“素”,化为飞动的风景,袅袅间进入人的心底,成为永恒的传唱。
故乡在建造“宋城”。城墙高耸,旗帜飘扬,徽派民居古朴风雅,青石板路锃亮光滑,乍看似有唐宋遗风。
但这样的“宋城”已然太多。如今的城市,有山便是山城,有水便是水乡,神州大地上涌现出无数的乌镇周庄。风情不同,特色各异的城市渐渐失去辩识度,怨不得余秋雨先生在《文化苦旅》中呐喊:再也找不到慷慨的遗恨,只有几座既可休息也可凭吊的凉亭。
城市雷同,千篇一律,景区相似,粗制滥造,不禁发问: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与智慧,难道被一些人尽数使在炮制城市上了吗?
我想到了布拉格。
看似高贵优雅的“天鹅绒革命”曾把这里的一切冲突得茫然不知所措。而布拉格拒绝政治游戏选择生活的艺术。她明白外来的蛮力终究泯灭不了美丽。尼采说:当我想以一个词表达神秘时,我只想到了布拉格。她是德沃夏克的指挥棒是波西米亚的水晶。
《基督山伯爵》结尾讲:人类的一切智慧都蕴藏在这两个词中:等待和希望。在布拉格,智慧使她等待,坚韧充满希望。
足够忠贞的布拉格,横亘在欧洲动荡的历史中,沉静而安恬。足够智慧的布拉格,拒绝每个时代的粗鲁,独自美妙,只留下天涯友人虔诚的膜拜。
反观当下,竟有张家界的山峰因好莱坞电影而易名。环顾左右,“英伦风情”、“巴黎之光”的建筑填塞了许多城市。不禁恐慌,外来文化的渗入竟已深入骨髓了吗?它塞住了灵动的气息,篡改了城市的脉络,上海弄堂,北京小巷,它们仍旧无恙吗?
联想到捷克的知识分子,即便家园荒芜,依然拒绝德国纳粹的文化入侵,拒绝抹煞他们的城市记忆。这种果敢和决绝,不禁让人心弦震撼。
我们中的一些人,其智慧是否仅仅浮于表面?从小时的奥数金奖到成年的勾心斗角,这样的“智慧”恐怕缺乏筋骨。诗人科勤律治说:“心灵仍需要一种语言。”我们的城市也需要一种语言,一种特立独行的智慧,这种智慧贯穿整个城市的脉搏,千百年屹立不倒,生生不息。
《道德经》有言:“大辩若讷”。可惜窗外,城市改造的轰鸣不绝于耳。而布拉格不说话。
满眼金黄的麦子呵!
但外公并没有笑。他干皱的嘴巴在风里微微颤着。风倒是清爽,可此时吹在他脸上,显得苍凉。天暗下来,灯光星星点点被夜引亮,风吹进外公心里,绕了十八个弯子愣是没绕出来。
收成好,麦子却卖不出去了。这对于农人来说,是无比煎熬的。外公是拿捏过故事的人,饥荒岁月曾经慢慢熬过,眼前的困境无疑打不垮外公。
外公并不识字,但不乏智慧。这智慧,常常从麦香里飘出。
金黄的麦子们很快被处理。它们脱去了壳儿被不停地、一道一道地碾压,变成碎儿,变得末儿。麦子粉出来了。
外公眉眼弯弯,喜不自禁。他征得家里人同意,买来器械,将麦子粉进行深加工,再出售。这样一来,麦子都能卖出去了。他还替村里别的人家加工麦子。小小成本,又做了好事,外公乐得自在。
外公留了些麦子粉,做成不同样的食品吃。虽是同样的原料,但尝起来还真是不重味,妙得很。
冬日的阳光斜斜地射进了院墙,腊肉香肠悠闲地挂在竹篙上晃荡,它们早已被阳光和风熏出了紧瘦的奇香。外公把秋天里收的麦子碾成的麦粉炒熟,又和上各种不知名的食材,做成他自创的糕点。一盘腊肉,一碟香肠,一碗外公自创小糕点,他的日子活色生香起来。
麦子卖不出去,外公用智慧将它们抬得高高的。麦子们也好不骄傲。可充满智慧的外公能改变所有麦子的命运吗?他总是叹气,可惜了这些好东西,可惜了他们在田地里弯得直不起来的腰!
他开始鼓动村委,将他的创意和想法带到更多的地方。麦子壳能做枕头芯,麦子粉能做蛋糕,麦子炒香了存起来做大麦香茶也是极有味的……他说得头头是道,他说得真诚恳切。他的不依不饶让我心疼起来,他的话里饱含了无奈与不舍。
他的智慧在麦子生长时一并发芽。外公不想辜负麦子,所以他得用智慧救救它们。
在后来的好几年,我闻到麦子香都能想到外公,以及从麦香里飘散出来的小智慧。
也深,也长,也久远……
汪曾祺先生写过《葡萄月令》,似乎只要缀上“月令”一词,便可以附庸先生的风雅,也能智慧一回。昨天是芒种,蚕老麦黄一伏时。庄稼人是要有智慧的,什么时候播种,什么时候收获,得有讲究,乱不得。
惊蛰了。
“惊蛰”怎么看都是欣欣向荣的一个词。庄稼人要抽出时间“松土”,憋了一个冬天的黑土地,已经等不及了,急着出来透透气。春耕开始了(也有春分的说法)。
从清明到端午,庄稼人就一直忙。浸稻芽,做秧畦,收油菜,育蚕种,讲究的就是一个“次序”。这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规矩,几千年耕作经验的积淀与升华。村中,要每家每户地仔细叮嘱。
“芒种”这个词真好听。
大约在六月份,草莓地里会莫名其妙地生出许多不知名的小虫子。这种发现,谈不上智慧,只是一种经验之谈。不要着急,也不必时不时去看。待到乌猪子过江了,躲的、藏的,虫们都会溜出来。用纸盒子小心翼翼地收好,放到远远的一处荒田里去。
踩死它?哪能呢!庄稼人讲求佛性,相信生死来去自然,打扰不得。奶奶年纪大了,却不忌惮生死。“七十二,八十四。阎王不请自己去。”耕作了一辈子,奶奶竟有些看淡生死的大智慧了。
小孩自然没有这般境界。从桑叶腋间坠出的桑树果子,一大把一大把的,由青雪雪、黄澄澄、红扑扑、紫莹莹,变得晶莹透亮,乌紫乌紫的,像黑玉。桑叶伸伸展展,桑葚清清凉凉在底下荫着凉着偷乐。小孩真馋!一个孩子像猫一样攀上树,吊弯树枝,底下的小孩便忙着摘桑葚。吃到嘴唇发紫,被妈妈拖着去河边洗。小孩也不忘显摆自己的聪明。
夏至来了。
田里要浸水。不大会儿,蚯蚓摇头晃脑地爬上田埂。又不大会儿,你再回来看看,田埂就满了。这些蚯蚓也聪明得紧呢,这是一种本能。水汽泱泱。
庄稼人将脚探入水中,凉丝丝的。田里有些许零星青白色的碎瓷片,也不要紧,庄稼人脚底的老茧厚着呢。还有水蛙,我们这里称“蚂蝗”,不再多提。傍晚,晚霞像火红的枫林漫天舒卷。
这是怎样的景象!
大暑前三天后四天不能浇粪。
有人瞧不起庄稼人的愚钝,我却不这么想。二十四节气,吃桑葚的孩子,还有我的奶奶,都是有些智慧的,就连大自然里的一花一草,一虫一鸟,又何尝没有智慧?
真愿意做个庄稼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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